假水边的隼

随手存档,自娱自乐

[豆腐猪/万维·养父子]蝴蝶之死(半架空)

Summary:

十岁那年,一只红色的蝴蝶成为了加维挂在墙上的标本。十八岁那年他背着父亲在洗手池边干呕,而死去十年的蝴蝶在他的胃中复活。


半架空,毕竟很难想象一个波兰人真的捡到一个西班牙人,22岁领养也不太符合实际。

养父子设定,有豆腐丝、豆腐脑提及。

人物性格有偏差/有略超出正常范畴的精神描写,感到不适请提前退出。


————————————

0

加维第一次见到莱万,只有六岁。孤儿院的角落里布满青苔,原先尖锐的石子被抛光了一个角。他站在那群石子中间,抱着一个好心人送的足球。黑白相间的球是他长到6岁之前唯一认识的、排除在生存之外的东西,是最接近于礼物的存在。


在这时他听见院长叫他的名字,周围的大孩子像扯那些早就破破烂烂的布娃娃那样,起着哄把他扯到院长身边。加维拉把球护在身前,努力地甩开那些不安分的手——而那个温柔的女性梳着他蓬松的鬈发,在他的后背拍了两下,轻轻地把他送到对面那个年轻的面孔身边。


“我想你会喜欢他的,先生,”加维听见院长说,“加维拉从西班牙来,之前的孤儿院倒闭了。他不爱说话,但总是很乖。他也喜欢足球,你可以和他一起学德语,这总是很有趣的。”


他又感觉到落在背上的手,和对面男人带着点哀伤的目光。不自觉地,也许是出于幼童对被喜爱的本能渴望,他挺起胸,抬头努力地和那个高大的身影对视——黑发蓝眼,眼窝深遂。


加维短短的、刚刚开始的人生中还没有见过这样的男人,毕竟18岁以上的人都离开这个掌控灰暗童年的地方自谋生路了,哪怕他们那时也还是半个孩子。


他努力地踮起脚,试图让男人真正地看见他,而对方蹲下来,脸颊底下覆盖着薄薄的脂肪,和加维前两天告别的一位18岁的哥哥一样。


“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男人这样说,向他伸出手。他扭头寻找院长的眼睛,对方只是用充满鼓励的目光示意,他想,这或许是对方的名字。而他想了想,瞪着黝黑的瞳仁,嘴角微微抿起,不太好意思地用双手把足球放进对方的手掌心。


迎着对方有点错愕的目光,他背着手,头发在春风里微微晃动,像一簇簇新生的荒野上的嫩草:“巴勃罗·加维拉。”


就这样,他牵着这个刚见过一面的男人的手走过孤儿院铁锈斑斑的大门,除了心爱的足球之外,什么都没带,也什么都不需要带。莱万拿手机给他看波兰国旗,他点点头,努力寻找西班牙的红黄色旗面,指了指上面象征五个王国的国徽,又指了指自己。


在这个寒冷的、不属于他们的国度,他们相遇,像两根孑然的浮萍靠在一起。莱万牵着他的手,加维拉努力地迈出两步,才能跟上对方的步伐。他盯着脚下整齐的柏油马路,产生了一种快乐的幻觉,让他的脚趾几乎感到疼痛。


直到他绊了一跤,而莱万匆匆将他提起来,放到路边的长椅上,脱去他其实不太合脚的鞋。“对不起,对不起。”莱万说。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道歉,只好说,没关系,已经不疼了。而莱万搂住他,很紧,他听见对方的牙齿打颤,好像孤儿院的房间,幼儿夜里面对黑暗时发出的恐惧的噪音。


莱万笨拙地将他抱起来,他第一次见到那么高的地方,伏在对方肩头,像坐拥整个世界。他想,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像他梦想中的骑士,而他是被找到的王子。“我们先去买双鞋,好吗?”像是为了弥补什么,莱万说,而在那一瞬间,加维抱住了他。


他第一次拥有了家。



1

球场上人声鼎沸。站在过道上,穿着黄黑色队服的莱万蹲下来,用西班牙语磕磕绊绊地同他说话。他已经上了小学,还在足球队训练,交到的好朋友都是本地人。小孩子的学习能力总是格外强,早就可以使用德语了。只有莱万,他从波兰来的年轻养父,仍然执著地用不熟练的西语同他对话。


莱万的工作不能说不繁忙,除此之外,他的德语仍需额外注意。新家的内饰也不算完整,一切都在适应。异乡客需要操心的东西本就很多,又有一个6岁的、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他的同胞、队友面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小“拖油瓶”都满怀好奇,但莱万只是笑了笑,把看上去充满敌意的、从西班牙飘来的小男孩搂进怀里,什么也没有说。


这种沉默对加维来说意味着安定。他们之间形成了牢固的、不需要解释的关系。在那个算得上一片混乱的新家之外,加维说德语、学英语;莱万说德语,偶尔说波兰语。但在那个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地方,西班牙语像他们之间的暗号,一个未被揭露的殖民地。


莱万牵着他的手,准备带他面对威斯特法伦球场的欢呼。在一片黄黑色的雨中,他站在莱万身前,拍下了一张又一张的合照。这些合照被莱万洗出来,挂在客厅的电视墙边,直到再也挂不下。那是两年之后的事。那两年里,他们拿下了两个冠军,彩带在球场上空飞扬。他在绿茵场上奔跑,而莱万在他身后,像幻想中的父亲那样。



2

八岁那年他正式进入俱乐部训练,不再担任球童,而也是同一年,他们微小而紧密的二人生活中第一次出现新的痕迹。马尔科·罗伊斯从门兴来到多特,几年以后的自传里,莱万淡淡地提到,他是他多特时最好的朋友。但加维当时只察觉到一点点不同。有时候,家里不是两个人,而是三个人。那些说波兰语的面孔来得渐渐少了,越来越多地出现了德语坚硬的腔调,像雪破开窗户,落在空旷的白墙上。


那些时间里,他就在院子踢球。从孤儿院里带出来那个球早就踢得漏气,被他歪歪斜斜地钉在沙发后面光滑的墙上,像一个凹凸不平的伤疤。莱万站在门口叫他,递给他一杯新鲜的果汁,又亲昵地摸他的头。足球放在台阶上,突然骨碌碌滚到街上,被路过的车碾过去。


砰的一声,他像受了惊,往莱万的怀里拱,用手抓住他棉质的衣料。他怀疑有什么东西从指缝间流逝了,但并不知道,于是用已经有点生涩的西班牙语,带着自己也吃惊的一点嫉妒心和占有,问:“你最近总是很忙吗?都不和我说西语。”


“如果你想的话,”莱万只是这么回答,用6岁时哄他入睡的语调,“我想我有时只是忘记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加维好像提前成为了调皮的、狗憎人嫌的男孩儿,开始在足球之外加入同龄人的冒险。他呆在家里的时间逐渐变少,认识的人逐渐变多。他开始试着不去关心,最近有谁出现在那个足球标本的下方,只是和莱万说,考试有点困难,但他的球仍然踢得很好。


而莱万看上去比之前疲惫得多。他意识到,最近空气里的沉默增加了,这个家里没有任何的语言。在饭桌上,莱万问他:“你觉得慕尼黑怎么样?”


“那里有森林,”加维努力用叉子把意面卷成卷,塞进嘴里,嘴角沾上番茄的红色,“会有很多小动物吧?”


他的养父靠在椅背上,用手捂住脸,传来闷闷的声音:“我们要搬家了,去慕尼黑,好吗?”


天真往往也意味着敏锐。加维察觉他语气里的不安,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他身边,蹲下来,仰着头,像他们第一次见到那样:“都可以,和你在一起就可以,只有我们俩就很好。”


“只有”被加上重音。恍惚间,莱万以为他们的身份发生了倒错。怔愣着,他用手抹去男孩嘴边的酱料,怀疑眼前这个头发乱乱的、刚刚长到他腰间的人形生物其实是隐瞒身份的爱尔兰精灵,他知道一切,读懂了成年人所有的未尽之言。


“你知道……”莱万张嘴,想说什么,男孩爬上他的膝盖,把头支撑在他的大腿上。


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那年夏天,临走之前,加维在院子里追到了一只漂亮的红色蝴蝶。它刚从茧里出来,身上仍带着白色的丝,但足够漂亮。他想把这个新生的奇迹分享给莱万,双手捧在胸前,别扭地冲向前廊,而身后云淡风高。但他停下了,在半遮半掩的门后面,在灰色的、他熟悉的轿车前,他看见莱万拥抱着一个人的腰。而他们在接吻。


慌忙之中,他的手合拢了,匆匆移开眼,努力地把那个画面从自己的脑子里移开。热气和不解人意的风吹动着窗楹,发出玻璃破碎的声响。


“加比?”他听见莱万叫他。门开了,而现在院子里只有他没有血缘关系的、相伴四年的父亲。加维低下头,发现那只蝴蝶死了,死在了美丽的、未见过人世的时候,死在了他的手里。他的心跳起来,恍惚间意识到自己伤害了一条生命,颤抖着,靠近了莱万微微出汗的手臂。


“没事的,加比,只是一只蝴蝶。”他听见莱万尝试着安慰他,才意识到自己原来哭了,但不仅仅是因为蝴蝶,而是因为某种,他说不出来的恐惧。


鳞粉卡在他的掌纹里,而蝴蝶在他哭着睡了个午觉之后,已经成为了标本。他们离开了生活四年的德国北方,前往南边空气中飘着麦芽啤酒香味的慕尼黑。加维的怀里抱着死去的美丽,就像四年前抱着那只足球一样。



3

真的到了慕尼黑,他反而平静下来。像是为了弥补他突然的无措,莱万开始重新和他讲西语。但他年纪渐长,即将升上中学,面对德国难缠的学制,已经无暇顾及波兰人突如其来的情绪,反而安静地摇了摇头。


于是德语取代了童年时的秘密,抢占了稀薄的空气。新晋的拜仁队员和四年前一样忙碌起来,而这一次,原先那个跟着他亦步亦趋的小孩只是自己用麦片和谷物圈兑牛奶,用巨大的彩色勺子咽下去,直到肠胃炎症在运动时袭击了他。


医院的床柔软而舒适,但空气里没有他熟悉的味道。睡得并不安慰的男孩突然睁开眼睛。匆匆赶来的男人靠在床头,下巴上有没刮干净的胡茬。加维试图把手从对方的覆盖中抽出来,想,其实他并没有真的了解怎么做一个父亲。


或许是感受到他的动作,莱万抬头,眼睛里还带了点血丝。他又用那种不好意思的、哀伤的语气说对不起,让加维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摇摇头,从为数不多的记忆残片中抽取对方安慰时的体温,伸手抚摸他有些疲惫的脸颊。他的手还很小,拿得起足球,但只覆盖了他脸颊和脖颈的一小部分。莱万握住他的手指,带着倦意蹭了两下。


他们重新变得亲密,好像回到了六岁。莱万和队友们逐渐熟悉,而加维也从他们简约的白房子里走出去——莱万带着他去看穆勒家的马驹。


热情的巴伐利亚人向他介绍这些被迫和著名球星们使用同一个名字的四蹄生物。他带着好奇被马喷了个响鼻,儿时的羞涩重新占据了脸颊,而穆勒笑着,说,如果你们一直在慕尼黑呆下去,说不定未来,这里会有一只马,叫“加维拉”。



4

但在进入成年世界以前,青春期先找上了他。他开始发育,长高——但比起波兰人和他生长于寒冷中的队友们仍然差了一截,好像永远保留了一部分幼时的特征,永远仰视着他的父亲。他的声音先是沙哑了一阵,然后变低了,喉结突兀地出现了,偶尔他凝视着镜子中,怀疑那块凸起是一块茧,而房间里那只蝴蝶的尸体会从中飞出来。


但这种奇怪的想法并不会停留太久。德国虽然算不上长时阳光明媚,但慕尼黑的绿植也总是翻涌着,像一片被藻类占据的海浪。他行走在这篇海浪中间,包里装着情书和糖果。十四岁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但他对着那些粉红的纸张只觉得烫手,手机里甚至未曾和更多异性有过亲密的交流。


莱万最近休息。伤病极其偶尔地找上他。这对运动员来说本不是不同寻常,但对加维拉来说太罕见,或许是他才刚刚进入对父亲角色祛魅的年纪,头一次用一个并不无坚不摧的形象看待这个和他朝夕相处了八年的养父。他靠在藤架下沉睡,嘴里喃喃着什么,和很多年以前,他还穿黄黑色制服时说的语言很像。加维小心地凑过去,发现他的眼角留有一点水渍。


被蛊惑了似的,他伸出拇指,像往常年长者帮他抹去汗珠一样,抹去那一点点液体。他并不用力,但惊醒了本就睡不安稳的身影,慌乱之中,吊在肩膀的书包滑落,手指被塞进嘴里。


“咸的。”加维想。


而躺椅上,莱万只是伸出手,示意他拉一把。三十岁的男人仍然比他高、也比他更重,同他开玩笑时还不使力。加维努力了半天,气恼地把他的手摔下去,扭头发现背包拉链开着,情书在绿茵茵的草地露出一个角。


他慌乱地蹲下去,不知道为什么试图在莱万面前将一切和情感相关的东西隐藏起来。而莱万的蓝色眼睛里带着困惑,又对上他发红的脸,神色变得清明。


“你长大了。”他说,这句话像一句咒语。当天夜里他梦见了一片红色,紧接着是男性的躯体。在那种混乱的光影里他攀附上什么人,感觉到窒息和燥热。


紧接着他醒了,低着头,羞愧地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梦遗,但不敢承认,从梦中惊醒是因为复杂的春梦最后,他看见的是波兰人蓝色的眼睛。



5

好在,他的训练越来越繁忙,有长久的、不重复的借口避开莱万。他从来都不熟悉如何教养孩子的养父面对他突如其来的叛逆有点儿手足无措,但也欣然接受了,只是偶尔地,会问起,要不要送他去训练。


他拒绝了。其实几乎,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他们的关系,但莫名的,加维对这件事产生抗拒。他没有错过莱万被拒绝时突然垂下的眉眼。他眼睛的走势向下,现在更加显得可怜,好像从小被抛弃又在异国他乡被收养的不是加维,而是他。


刹那间,加维以为自己才是父亲,而他不忍心地看着对方像一条流浪狗一样立在那里,于是在将要出门前转身,冲过去撞进对方怀里,像一颗炮弹一样炸开,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我们今晚一起吃饭,对吧?”没有管自己作为一米七的青少年的分量,加维把自己贴在莱万怀里,毫不怀疑对方能够稳稳地接住自己。而莱万迟疑地点头,抚摸他的背,运动外套好像摩擦出静电,刺痛了他的神经。


当晚还是成年人先失约了。拜仁队内聚餐,加维回到家,面对的是空荡荡的、黑暗的客厅。他缩在铺着亚麻毯子的单人沙发里,缩成一个球,想象自己其实是一颗海胆。


只有时针的声音。或许还是气不过,他点开手机,新闻确实不会错过队内聚餐这种大消息。他匆匆跑出门,外套忘了穿,在秋天有些微凉的空气里只靠体温抗寒——回过神来时,只能抱着胳膊,在一棵正在落叶的树底下,等着那群熟悉的脸从门口出来。


好在他来得凑巧,赶上散场。德国人很高,莱万在其中并不算突出。加维踮起脚,试图寻找那个熟悉而高大的身影,却发现他身边已经跟着别人。托马斯·穆勒,加维记得他那个巨大的农场里快乐的马驹。


但他也记得莱万曾经放在别人身上的手。现在,穆勒的手就搂在莱万的腰上,蝴蝶的翅膀在他眼前闪过,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加维带上卫衣的帽子,双手插进口袋,跑过去,拦在莱万的面前。


莱万迅速将自己与身边的人隔开,加维挤到他们中间,像小时候逛超市那样,用手拉住他的衣角。“我给你发了信息。”莱万说,但仍然带着犹豫和迟疑,让加维想起十二岁时他没交作业,在莱万面前狡辩,对方只是摁着他,露出拿他没办法的神情。


加维知道,莱万总是拿他没办法。孩子天生知道怎么当一个孩子,莱万却不知道怎么当一个父亲。这一次,他仍然只是使劲地、倔强地盯着莱万,迫使他再一次向他投降。但身后却先传来巴伐利亚口音的德语:“向你道歉,巴勃罗,临时的,莱维也没办法。”


他不喜欢这种成人式的无可奈何的解释,这超离了莱万和他相处的范围。感受到冒犯的男孩儿皱起眉。挽上莱万的手臂时用了力气,好像要用力禁锢住一座塑像。


“别这么说,托马斯,是我先忘记了。”莱万试图拉出自己的手,未果,只好将他被卫衣帽子弄乱的卷发理整齐,又试图唤起他久远的、亲昵的记忆,凑到他耳边,用西班牙语说:“先穿上我的外套,加比,你会感冒的。”



6

那晚,加维又梦到了莱万。这一次,他清晰地看见了对方的脸,也清晰地记得,自己把嘴唇贴近对方的耳垂,而他的身体被对方的温度感染,烧出大片的红色。他从梦中转醒,被彻底被不知所措的愧疚压垮。莱万走过来,点亮了他的台灯,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而加维只是像之前闹别扭那样,试图将他推得远远的:“你出去。”


他真正开始逃避和莱万的接触,试图证明自己是一个独立的成年人,试图摆脱那些让他错乱的想法。让他真正难过的,不是病态的渴望,而是莱万似乎并不同等的爱他。


那年冬天,他满15岁的那年冬天,莱万似乎终于无法忍受他的疏远,带他回到波兰,只有他们俩,甚至没告诉加维名义上的外婆和姑姑。波兰和德国一样冷,甚至更冷。漫天的雪花里,莱万把他的手塞进自己的口袋,牵着他走进一个荒无人烟的墓园。


一个小小的、半椭圆状的墓碑。莱万带着皮质手套的手拂过碑上的凝雪,而加维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感到一切将要不一样了。他听见莱万说:“遇见你的五年前,我失去了父亲。”


那是加维不曾了解的,莱万的少年时代。他自以为呆在对方身边的时间足够多,就牢牢地占据了莱万人生宇宙的中心。但太阳系也只是银河系里小小的一个点。少年失去了父亲的鼓励与陪伴,踟蹰前行,又近乎孤身地来到异国打拼。加维想,那我是什么呢?


他也这么问了。莱万或许没有想到会被打断,愣在风雪之间。加维不依不挠地问:“我是什么呢?”他回忆起对方说的第一句对不起,想起他说起那个凹凸不平的训练场边上回忆中带着痛楚的脸,想起课堂上听得他昏昏欲睡的白胡子老头的心灵理论。


“我是你童年的替代品吗?”加维问。莱万像是突然被一拳击中了胃部,抿着嘴,面露痛苦:“你是我的孩子。”


紧接着,莱万看见这个陪了他九年、将近十年的男孩摇着头说:“我爱你。”


爱是人类所有情绪中最复杂的一种,否则很难想象,一个还未成年的、像刚刚种下去的云杉树一样的小孩,会用这样咬牙切齿的语气说,我爱你。莱万感受着对方用力扳过自己的脸,试图献上一个亲吻。但他只能偏过头,用手揽住对方的腰,稳住身形,不敢再看那双黑而亮的眼睛。


“你十五岁,加比。”莱万说。但他想的是,他十五岁,而我就要失去他了。



7

第二年夏天,他们因为突然其来的灾害被迫困在一起,这并没有让一切好过起来。在僵持了半年之后,加维收拾了一点点行李,离开了德国,回到了巴塞罗那,甚至没有过完十六岁的生日。


他几乎只带走了必需品,顽劣而残忍地将所有的痕迹留在德国、留在莱万身边,包括那只坏掉的足球和那个蝴蝶标本。他回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故乡,装作从未离开那样。


现在,很少有人知道他和莱万的关系。他在场下腼腆、不爱说话,说一口流利但有点口音的西班牙语。融入故乡是最容易的,因为加维天生属于这里,他的热情和这里其他人的热情一样,充满阳光和活力。


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忘记莱万了。避免观看所有莱万的资讯以后,他们就很少有再见的机会,除非巴萨和拜仁打比赛。足球世界原来可以这么大,大得两年里都见不到几面。从德国带来的外套早就穿旧了,也只在衣柜里占据了很小的一个格子,好像过去十年原来也只是一个小小的隔间,扔掉就全部清空了。


直到那天,加维整理衣柜,从一件很久没穿的卫衣帽子里摸出一片落叶。明知道或许是去年秋天西班牙街头意外掉落的,却仍然握得指节泛白。他寻找着德国带来的手机,里面有两年没用的电话卡。他好像忘了,自己早就不给这张卡充费,却颤抖着播出熟悉的电话号码。


“喂?”隔着森林与山脉,带着电流声,他听见了那个让人安定的声音。


“我要成年了。”加维说,只说了这一句,接着泄气般,拱起背,小声的、撒娇般的重复,“我要成年了。”


他听见对面说,我知道,仍然温柔,像中间的两年从不存在,仍能衷心地祝愿这个叛逆的孩子成年快乐。加维照常训练,比赛,等待着休赛期,等待着夏天,等待成年礼,等来了莱万转会巴萨的消息。



8

作为新队友初次见面,加维突然回到六岁。他装作自己勇敢而淡定,挺起胸膛等待莱万牵起他的手,而将满十八岁时,莱万再一次牵过他的手,像他们从没有什么纠葛那样,和他拥抱,做足温和的前辈态势。


成年人真是可怕啊。生日会上,他看向莱万若无其事的脸,延迟地对成年感到恐惧。曾经,他对成年的幻想来自追赶儿时看过的背影,现在,他的忧虑来自,自己也会失去那些虽然很坏很别扭,但足够真诚的情感,沦为漆着金漆的偶像。


但加维没来得及想太多,作为真正的主角,苦闷中,他也许喝了太多的酒,而胃里酸液翻腾,十岁时的肠胃炎好像再一次找上他。他冲进卫生间,趴在洗手池边上呕吐,感觉胃袋里有蝴蝶拍打着翅膀,想要透过他狭窄的喉管飞出来。


熟悉的气味包裹了他。莱万将这个向来照顾不好自己的年轻人扶起来,像小时候处理他狼藉的鞋袜那样,处理他沾上酸臭味道的外套。他像是和自己抗争了两年,终于妥协了,闭上眼睛,蹭着对方的怀抱,搂住腰,用很早之前就不再使用的称呼叫他:“爸爸,我的胃好痛。”


或许不再执着于爱的定义,加维想,他要长久地呆在莱万身边,不愿意再离开。而莱万轻轻的吻住了他的额头,不像是小时候那样温馨的晚安吻,却带着难言的颤抖:“会好起来的,都会好起来的。”



END


——————————

注释:

我承认我是变态。

没了,很难说他们俩在这个环境下是什么情感,爱是很别扭的东西。


评论(6)

热度(110)

  1. 共3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